連方瑀：一花一世界 (2013.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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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5-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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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曆年前，1月底，我的第二本「自選集」出版。我本不想這麼匆忙，出書應是一件悠然的事，不用趕。但出版社希望我的書能參加1月31日開始的書展。於是趕趕忙忙的寫序、校訂，終於如期交出。我想，該停筆一段時間，好好讀讀書，我拿起余秋雨先生最近出版有關文化的兩本書，厚甸甸的，有一種充實感。但第二本讀了一半，過年了，和戰哥到日本旅遊，回來沒有幾天又去了北京，從北京回來想繼續讀剩下的《新文化苦旅》，但這兩次旅行給了我許多感想，情不自禁，又拿起筆來，且向余先生的書請幾天假吧！
今年冬天，台灣完全不冷，可稱暖冬。但東京、北京卻都是寒風瑟瑟，雪花漫天飄舞。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通常，我們每一、二年會去日本一次。我對日本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雖然我出生在抗戰最後一年，在大後方並沒有吃到什麼苦，但種種歷史記載，父母親的敘述，在在使我從小就對這個民族有一種定見。不過日本離台灣實在很近，不得不承認它很乾淨、很方便。用幾天時間看看燦爛的櫻花，泡泡溫泉，吃吃新鮮而不油膩的海產，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今年年假長達九天，我們便分配了一些給日本。
我們在晚上抵達，一眼望去，東京的燈光比去年明亮許多，以為他們的經濟有進步，後來才曉得並不是這樣，日本人認為東京那些高樓大廈夜間明亮整齊的燈光是他們值得驕傲的夜景，國家的門面不能不注意，寧可在別的地方緊縮一點。到了旅館，覺得暖氣並不暖，只能說不冷而已。住了一夜，第二天便去東京近郊的那須溫泉，這裡是日本天皇夏季避暑的地方，難怪冬天特別寒冷，白雪皚皚，十分美麗。尤其窗外打了燈光，看出去，樹枝上一球一球的積雪全成了一簇一簇的花朵，細緻的搖曳在夜晚的寒風裡，典雅而秀美。和櫻花的奔放比起來，這裡有一種靜謐安詳的感覺，像極了川端康成筆下的《雪國》所描寫的東瀛之美。
溫泉水是相當熱的，泡在露天的熱水中，頭上卻飄下點點雪花，別有意境，來日本，就是想捕捉這種瞬間的美感。泡得熱熱的，回到房間，擰開洗手用的水龍頭，竟出來冰涼冰涼的冷水，有若屋外的雪水。臥室暖氣也不大，蓋一層厚厚的棉被似乎還不夠，戰哥和我把能關的紙門都關上，那一夜睡得並不好，一直輾轉反側，雖欲欹枕擁被來尋夢，但夢又不成身又冷，折騰了一夜。
回到東京，因為天寒，就在各種店裡閒逛。包括百貨公司在內，千篇一律，暖氣溫度很低，洗手的水冰涼冰涼，我本以為這是日本政府的約束，詢問之下，才知道政府雖然鼓勵節約用電，卻並無任何硬性規定，都是日本老百姓自發自動去做的。前年三一一日本大地震後，創傷並未復元，景氣依然低迷，百貨公司內幾乎沒有什麼人。為了安全，他們把在東京地區的核電廠關掉，只剩一座，用其他的替代能源來彌補核能的不足。值得一提的是，他們的電價雖有上漲，而民間卻無怨無悔的配合政府。一個在日本的朋友說，他們晚上睡覺時，就把暖氣關了，用棉被來禦寒，日本人都這樣共體時艱，他們也不好意思不跟著做以免內疚。到了夏天，冷氣不得低於廿八度，雖會讓人微微冒汗，大家也忍著。要解決問題，不但要開源，更要節流。
反觀台灣的公共場所，包括室內游泳池，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都開著能把人凍成冰棒的冷氣。雖然政府有呼籲節約用電，但我從未感覺到有任何地方在響應。自小就聽過一句諺語：「敬酒不吃吃罰酒」，如果處處能實行節省用電，省下的費用必定相當可觀，也許不一定非漲價不可。
日本的油價是隨著國際油價，時漲時跌，忠實的反映成本。我們的油價也不見得一漲上去就是不歸路吧！
離開扶桑三島，仍然在雪中，瘦小的日本人，瑟縮著走在寒風裡。戰哥曾開玩笑說，日本，只要留下櫻花、溫泉和海味就夠了。現在，我想再加一樣──那種政府和民間休戚與共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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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東京回來，箱子還未打開，又匆匆去了北京，這次行程很短、很累，卻很高興。見到了大陸上好多老朋友，胡總書記，不，不能再稱他為總書記，要稱他為胡主席了，不久以後是胡先生，賈主席、王毅主任、雲林會長夫婦、炳才副會長……看見他們雖高興，卻有無限離情別緒。因為他們之間有些任滿要離開了，有的要轉任其他要職。想來雲林會長夫婦、炳才先生應該還有機會見到，但那豪爽的賈主席、溫文儒雅的胡主席呢？難講，真是難講，他們真的會來品嘗我烹調的台灣小吃，和戰哥話「天下事」嗎？他們是「裸退」，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記得以前吳儀副總理也是「裸退」了。她和我非常談得來，對我很好，每次戰哥他們在中南海談正事，她都陪我在外面的亭台花園中悠然閒逛，身旁山映斜陽天接水，有情芳草處處。我們的談話天南地北，無所不包，非常投緣。可是她退休後就沒有再見到她了。有一次，和胡總書記會面，結束前，請他代問候吳儀副總理，他好像很訝異，此後，我就不再有這種請求。但心裡總是不忘吳儀那睿智風趣的言談，和她俐落的身影。
2月26日和胡主席的會面，應是在公開場合的最後一次了。胡先生看來神清氣爽，一掃過去累積的一些疲憊。千斤重擔交卸，千斤重擔也許還不足以形容，大陸那麼廣袤的土地，那近十四億的人口，和世界其他地方那麼多錯綜複雜的關係，全一肩擔在他身上長達十年之久，我想著都累。他和戰哥結緣八年，據他統計，見了十二次面，但他從未說出任何一句使戰哥為難的話。這最後一次，依然媒體環繞，胡主席話不多，客氣的講了三次「請連先生發表意見」，親切的和勝文握手。他看起來雍容又年輕。實在，現代人七十出頭，依然春秋鼎盛。但「總書記」已是大陸的最高地位，再沒有其他適合的頭銜可以給他了。
和胡先生會見結束，看著他走遠的背影，我覺得悵然若失，這位落實兩岸和平的偉人，就此走入歷史。而往昔的一切依然歷歷在目，戰哥說：「放心吧，大陸已培養了新的、能幹的接班人，兩岸所有的事，都會從正面繼續下去。」但這不是放心的問題，這是一份不捨和失落，因為胡先生將如吳儀女士一樣，很快便會消失在視線之外。
匆匆的來，也匆匆的回去。但回台的班機卻延誤了近一小時。窗外，暮靄沉沉，想到這些不知何時再見的朋友，念去去千里煙波，竟無語凝噎。今天讀報，看到胡先生回到闊別三十多年的故鄉，重訪幼年時讀書的學校，坐在曾是自己坐過的椅子上，不禁憶起他曾告訴我們，連九寨溝這樣的名勝都還未去過，胡先生，大陸有的是好山好水，世界其他地方也一樣，祝福你和夫人好好享受你們從未有時間享受過的生活，畢竟，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地。
【2013/05/07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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